文学表现的形式，小说、散文、戏剧、诗歌、传记、报导、评论……，主流是什么？是小说，没有贬抑，诺贝尔文学奖颁授最多的是小说家。小说的主流是长篇、中篇、短篇，还是极短篇？是长篇，人性的长篇，共通的人性，任何环境形成的人性，因大时代而催生，不一定是伟大，可歌颂的大时代，是负面，压抑，绝望的大时代。伟大作品常出于瘟疫、饥荒、毁灭、征战、胁迫。国家不幸诗家兴，见诸所有形式文学。

这是1994年新加坡举行的第一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会议上，我的开场白。微型小说台湾叫极短篇，日本叫掌中小说，英美叫小小说，short-short story。大时代展现人性的长篇小说题材，多半人遇不到，但是我们身边常闪过「极短篇」，只是被忽略，所以人生到处极短篇。今天不谈极短篇。

高行健和莫言都该得奖，具备所有条件和通性。高行健得奖不被他的祖国认同，因为他的文学不为祖国服务。赞美莫言声中，唯一被挑剔的是作协副主席的角色，「红色作家」。我倒觉得不必如此区隔，红不红顶多是个人气节，如果作品有颜色，不会得奖，诺贝尔奖评审多么忌讳。圣荷西以南萨林纳斯（Salinas）出身的史坦贝克得奖前，乡人责难他的作品，得奖后乡人盖了座朝圣式的史坦贝克博物馆。

莫言感慨文革造成大陆文化断层，他说在语言，现代性，文学技巧上，台湾比大陆成熟。可是文革就是「大时代」，文革的飢饿充实了写作慾望。莫言归咎文革，是客气的说法，何止文革十年，经济起飞前的中共40年都在飢饿中，所以莫言幼年立志当个「一天三顿都吃饺子的作家」，饺子相比的是莫言小时靠摘野菜充飢。

莫言说的应该对，论语言，现代性和文学技巧，台湾比大陆成熟。可是台湾没得过诺贝尔文学奖，提名都没有，刻画人性的好作品却很多，例如林海音的「城南旧事」从一个小女孩眼中看成人世界，见到的多是美善的人性。曹雪芹的上流社会有美善诗词，也有丑恶人性，老舍的下层社会没有温饱，何论饺子？美善人性没有疆域，丑恶人性也没有，但是因为有作家，有诺贝尔，得以显扬。赞扬得奖人，也别忘颂扬诺贝尔。

谈文学，不默言，也不莫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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