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代，「三大男高音」之一多明哥（Placido Domingo）到台北开唱，我们奉命紧紧跟随採访。

多明哥喜欢和现场互动，爱邀观众合唱，而且总挑威尔第所作，茶花女里的「饮酒歌」，大概觉得够通俗、易唱？尴尬的是，台湾有几人能唱此曲？都靠声乐家吕丽莉这样的「特殊观众」撑场面，单独与男高音对唱。

另一回，指挥家小泽征尔带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访台湾。演出后举办酒会，谈台北有什么代表歌？大家左思右想，王芷蕾「台北的天空」够好听，但未必人人能唱。

相对而言，中国人莫非无歌的民族？习近平访美，高调提连续剧「西游记」那首「敢问路在何方？路在脚下」，此曲亦动人，但很多啍不出来。

惊闻帽子歌后凤飞飞遽逝，想到两首她的歌和两段往事。

凤飞飞首张唱片是「祝你幸福」，那时卡拉OK还不见影儿，台语歌被压缩到近于零，叶启田「爱拼才会赢」还要再16年才发片。

1970年代在台北，父亲的生日宴。一如当时众多台湾家庭，家里在文化上属「一国两制」，上一代受日本教育，这一代则是连台语都讲不好的国语人。传统而保守的两代关系里，难得合唱一首歌。

那一夜，大家要当时是中央合唱团团员的姊姊唱歌献给父亲。唱什么好呢？

「送你一份爱的礼物，我祝你幸福，不论你在何时，或是在何处，莫忘了我的祝福…」就是唯一能把大家的心连起来的歌。高低不过八度音，张嘴就能唱，词浅而意深，是只听日本黑胶唱片的老爸爸很能接受的一首国语歌。

老人家已走了多年，30多年前的镜头深烙心头。还是要说一声：谢谢妳，凤飞飞。

1990年代在台北，出版社邀集文化人聚会，第一次发现大学时代望之俨然的朱炎先生也爱唱歌。朱老师留学西班牙，归来教大家欧洲文学史。他祖籍山东，是流亡学生，随军到台湾。朱老师选唱什么歌？凤飞飞的「掌声响起」！

去年在报上读到朱老师过世的消息，已记不得他教的「唐吉轲德」，记得的是他专注唱着「我又站在这舞台，听到掌声响起来，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。」

凤飞飞的歌，是我们这一代的歌。她在人间最后一场演唱会，也唱「掌声响起」，削瘦的脸上爬满泪水，边哭边唱。至于「祝你幸福」，她没有唱，台下的观众一起唱给台上的她听。镜头扫过，每张脸都忘形，都在唱。

它胜过威尔第的茶花女「饮酒歌」。